【随笔】   1988 别了恩师

泰兰宝瑛随笔   1988

别了恩师
王泓
1988-12-31

        我躺在协和医院外科七楼二病房的病床上,传来恩师胡爽庵先生去世的消息,我真不敢深想。师哥告诉我:师傅在弥留之际一直呼唤着你的名字。小燕姐告诉我:“你师傅一直叫着小瑛啊!小瑛啊!你才是他真正的女儿,他没有看见你,他就这样走了。”
      恩师行走天国,我们爷俩一路相错,我被推进医院的手术室,他走向了天国。这是上苍对我的惩罚。一日之师,终身为父。我这个不讲孝道的学生,这样的惩罚太轻了,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。
      追悼会上,我最后一个走进告别室,所有在场的人都惊呆了,没有人相信刚刚做完大手术三天的我,能够走出医院来送恩师最后一程。我站在恩师的身旁,那苦难的岁月历历在目。没有恩师,我怎么能够走向今天艺术的殿堂,没有恩师我怎么能有撑起文革破碎家,没有恩师我哪来勇气提笔接收晓盦这个号,没有恩 师我哪敢承担国家那样大工艺美术品出口的胆量。
     师傅是您手把手教会我国画绘画艺术,师傅是您手把手传授画虎的技法,师傅是您帮助我渡过苦难时期,帮助我咬紧了牙关。我们擦肩走过,您去了天堂,我却留下。再见啦我的恩师,再见啦我的家长!
      我站在您的面前把往事想起:
      1976年8月妈妈告诉师傅:我分配到三所。恩师多想让我把他的事业继承,他把一生的绘画手稿都赠送给我,他知道我一定会把这些艺术品珍藏。我自认为,我没有艺术细胞,是命运让我走向这艺术之乡,又是命运让我转向给核工业战场。当恩师知道我没有被分配到美术公司,而被分配到02单位,有两个多月不声不响,看着我,呆呆的模样。
      我真把他老人家的心给伤了。那段时间每天吃完晚饭就往师傅家跑,每次踏进恩师的家门我和傻子一样,连叫一声师傅都叫不出来,不知和师傅说什么好。我也不知如何与恩师交流,也不敢在他那里出一点声响。每天我走进师傅的家门,就给他整理一天的作品,把他晚上需要的各种墨研好,把颜料配好。每次都是师傅先开口:“今天单位都有什么事情?”我开始汇报一天的工作情况,汇报完我马上就溜走,天天如此。如同老鼠见了猫一样。
      一天晚上我去看他,师傅抽着烟,扶案作画一句话也不说,就这样有一个多小时,我站在一旁像傻子一样。
      突然师傅说:“小瑛,你是我关门弟子,不管你今后画不画虎,我都要把点睛教会你。”
      我被师傅的话震惊了。忙说:“师傅,我不配学点睛,师哥们都比我强,我是最不用功的一个……”话没有说完我就哭了。
      我嘟嘟哝哝的说:“这工作不是我找的,师傅我想搞医,我不去她们和我闹。”
      师傅说:“我知道你喜欢医学,画画与核工业都不是你喜欢的工作,但你这个孩子非常聪明,非常真诚,有德性,我真是希望你能够从事美术工作,你有灵气。善子先生之所以把画虎的技艺传给我,就因为我年轻的时候和你一样。所以得到了他的真传。这次你和我一起去中科院动物所,把虎的骨骼完整的描绘下来,并把这些资料整理成文字,再提炼成艺术,不容易啊!,我没有把你看错,不管你干什么,也不你管喜欢不喜欢,只要你答应下来的工作都会认真负责,这是你的最大优点,我看中的就是你这一点。”
      应该说师傅到了这把年纪把画虎点睛技艺只传给了我一人,连他自己的儿女都没传。我非常难过的说:“师傅我让您失望了。”
      师傅像完全没有听见我的话,非常严肃的说:“今后选两个好徒弟,你亲自带,光有艺术天分不行,一定要有艺德,你擅长画虎和画仕女,现在你画虎可以说已经完全从画匠中脱出来了,不容易。但你画的仕女太匠气,还没有脱出来了,我看你以后不会再有时间画画了。今晚我就把点睛交给你,也算完成了我最大的心愿,至于你能够不能够把我的技法传下去,天知道,这就全靠你自己了。”师傅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。师傅画画必须喝酒的毛病是改不了了。
      “先配色,藤黄,藤黄加白,花青……”师傅耐心的给我讲述着点睛的每一点要领,一晃两个小时过去了。
      师傅拿出了十张八方尺他已经画完各异的虎,就是没有点睛。师傅说:“小瑛把这些虎的眼睛都点上。”
      我呆呆的看着画案上的这些画,我从来没有奢望师傅教我点睛,这都是师哥们年年月月想往的。我战战兢兢的说:“画坏了怎么办?”
     “你还没有画怎么就知道一定会画坏,放心大胆的画吧,画不坏。快画吧!”师傅看着我,脸上没有一点表情,非常严肃的说。
      我嘟嘟哝哝的说:“画坏了,不许和我发脾气。”
      师傅喝着酒说:“哪那么多事,快画!下笔。”
      我开始按照师傅的讲解的要领先画了一张,师傅站在边上说:“不错,就是花青少了一点,点睛应该眼在左,神在右,这幅右的不够差一点点,但很好,有味。”
      师傅这样一说,我就放心了。人心一放开就敢大胆的去画了,一口气画了三幅,师傅高兴的说:“我的徒弟今天真出师了。”老爷子高兴的拿出一瓶茅台大口的喝了起来。看得出老爷子是真的高兴。
      我很快把所有的画都画完了。师傅看了看我说:“小瑛,这些画我都落款了,我留一张,剩下全部送给你,这是我们爷俩共同的作品。”
      我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,问了一句:“师傅您说什么?”
      师傅笑着说:“傻丫头,我说这是我们爷俩共同的作品。”
      这天晚上我一直在听天书,我含着泪把这十幅画晾干收好。这是多大的信任,我确伤害了他老人家一片苦心,我给老师深深的鞠了一躬。
      老师挥了挥手说:“天太晚了,快回去吧,否则你妈妈要惦记了。”这时我早已经泣不成声。
      回到家,我和妈妈大闹了一场,我一定要辞去三所的工作,去出任东城区辉煌三条美术工厂的厂长,要么就去北京美术公司中国画组工作。我白闹了一通,最后还是师傅亲自给我送回了三所。
      站在师傅的面前,哀乐声声把我带走。当我醒过来时,我已经回到了协和医院七楼二病房。师傅走了,我的艺术生涯也随之也结束了。是师傅把我领进了艺术的大门,是师傅用艺术换来我们一家人在文革时期的生存。没有国画艺术,爸爸治病的钱、妈妈治病的钱、姐姐治病的钱,到哪里去找,我仅仅给师傅写了两份检查,师傅却用一生的艺术把我打造。
      这是什么样的品德,这是什么样的大爱,这是什么样的人格,您是我一生做人的楷模。
      恩师您安静的走吧,我一定会给您找一个名副其实的晓盦,把您的点睛传承下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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